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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洛篇】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1

沙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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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尔与弗罗洛相识了二十年,从未想到他会真正来到自己身边。

       所有的故事都有开始的那一页。那天晚上他打开卧室的门,看到一身黑衣的神父坐在单人沙发上,神情严肃地念着祷词,以为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神父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这也是他唯一认识的弗罗洛的模样——唯一认可的。只是神父要比他年轻,看起来大约五十岁上下。是二十年前丹尼尔的面容。

       “为什么你要来呢?”丹尼尔问他。

       神父起初没有回答。丹尼尔走到神父身边,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肩膀,手下的质感比真实更真实。

       神父依然闭着眼睛,开口说道:“先生,请不要打扰我的祈祷。”

       于是丹尼尔可以确定他存在。

 

       神父见到丹尼尔时,也有些惊讶。毕竟没有人能提前见到一个年老的自己。他曾经以为自己已被西比尔带入了地狱,在最深处看到了未来的景象。只是四下望去,却无处可见那能带自己回到人间的金橄榄枝。

       “你可以留下来。”丹尼尔对他说。

       为什么不呢?克洛德似乎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

       丹尼尔的太太出去旅游了,也正因此才没有受到惊吓。丹尼尔让神父睡在自己床上,自己去睡客卧。待他清晨来看的时候,神父正在窗边晨祷。

       小孙女从身后抱住他的腿,开心地喊道:“爷爷今天在家!”

       丹尼尔转身蹲下,揉揉孙女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爷爷演完戏了。开心么?”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好奇地往他身后看了看,问丹尼尔:“爷爷,那是谁?”

       丹尼尔惊讶地回头,发现神父已结束了晨祷,正沉默地望着这边。他问小孙女:“你能看见他?”

       小姑娘嘟着嘴道:“你站着的时候我看不见。你蹲下以后我就能看见了。”

       丹尼尔沉思了片刻,把小孙女抱起来,温柔地对她笑笑,说:“这是爷爷的朋友。他是个神父。”

       小姑娘睁大眼睛,不说话。

       丹尼尔拍拍小姑娘的背,将她放下,轻轻地道:“好孩子,去把你妹妹也喊起来吧。爷爷一会儿就给你们做早餐。”

       小姑娘欢呼一声跑开了。

       丹尼尔关上房门,有些无措地望向神父:“别人也能看见你。”

       神父冷冷地道:“我也能看见她。因此她不是我的幻觉,我也不是您的幻觉。”

       这位索邦神学院的博士似乎比丹尼尔先一步对眼前的神秘现象得出了结论。

       丹尼尔叹了一口气:“那你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了。”

       晚些时候,丹尼尔的儿子来接走了两个孙女。神父坐在窗边,静静地望着汽车远去。

       丹尼尔打开卧室门,对他说:“你换上我的衣服吧。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他拿给神父一条围巾,走过去帮他戴上,遮住教士的白色立领。他往旅行箱里装了两个人的换洗衣物,将箱子放到了车上。

       神父坐在丹尼尔身边的副驾驶位,终于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丹尼尔倾身过去帮神父拉好安全带:“这就是车。”他微微笑了笑,“是科学的产物。”

       见神父脸色有些苍白,丹尼尔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地笑道:“别怕。我会开得慢一点。”

       然而车子跑上高速以后,丹尼尔还是听到了身边人过于急促的呼吸声。他往那边偷了一眼:克洛德近乎面无人色,双眼却瞪得很大,紧紧地盯着眼前瞬息万变的景物。

       丹尼尔暗自叹息一声,出言道:“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闭上眼睛。”

       克洛德却道:“不,我并非害怕。我只是觉得这仿佛我在书中读到的:在一个神秘学教派的仪式上,意识能穿梭于三千世界之间。我们前进得这么快,好像要开出天际,去往另一个世界。”

       丹尼尔温和地笑了笑:“即使我以为我很了解你,你还是懂得很多我不懂的东西。我几乎要忘了你是个文艺复兴的学者。”

       他随着流云的变幻哼起了歌。

 

       他们到了蒙特利尔。

       街边的人群更是令神父目不暇接。他靠在车窗边,似乎已经忘却了作为教士的矜持,像个孩子一样向外张望。世上的人们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没有改变。独身的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不知在去往怎样的终点,还是在漫无目的地流浪。一栋栋并排的小房子有些像巴黎的巷道,但比巴黎更为沉静。

       丹尼尔把车停在转角处的一栋房子前。

       “这是我的房子。这里平常没人住。我们可以先住在这里。”他一副干练的样子,对克洛德说,“等你适应了,我们再想办法。”

       他有些吃力地把旅行箱搬上门前的台阶。克洛德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道:“您好像觉得这件事情再寻常不过了。”

       丹尼尔喘了口气,道:“在我这个年纪,没有什么事是能让我奇怪的。但……”他忽然忧伤地笑了笑,“你能来,我很高兴。因为你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昨天回家前,我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其实很难过。”

       克洛德一时无语。良久,他慢慢道:“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他走到丹尼尔面前,道:“您究竟为什么会这么说?我现在已经确定您绝不是我老年的样子。我不可能有那么美丽的儿女。请您多告诉我一些。”

       丹尼尔抿了抿嘴,道:“我们先进去吧。”

 

       客厅里,丹尼尔实在不忍气氛变得过于压抑,放了一张黑胶唱片。轻柔的音乐响起。他一时忘了这是谁的歌,只记得上次来住的时候便一个人听了一整晚。

       克洛德直勾勾地盯着留声机。丹尼尔决定先不解释,开门见山地道:“首先,……”

       说完第一个词,他就顿住了。神父这时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的身上,等着他说下去。

       沉默许久,丹尼尔终于道:“你的故事被后人写成了书,又写成了歌剧。我就在歌剧里扮演你,已经二十年了。”

       克洛德点了点头:“所以你说你很了解我。”

       “昨天我演了这一季度的最后一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演了。”丹尼尔垂着眼睛,微微一笑,“我想我舍不得离开你的内心世界。”

       他忽然抬起头,更明亮地笑道:“不过,我本来就觉得你从未远离。这些年我时常想,如果我们认识的话,也许能让你避免悲剧的结局。但十五世纪的乐师怎么能认识副主教呢?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他的笑中又带上一丝解嘲的意味。

       “也许就是这样复杂的心情,让上帝将你真正送到了我身边。当我真正认识你时,发现我又不那么了解你。又或者你就像维苏维火山那样沉寂,让我看不到你灵魂的面貌。但无论如何,我依然感觉你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想要向你倾诉我的思念。”

       克洛德静静地望着丹尼尔。神父不可能给眼前的人一个拥抱,但他的目光柔和得异乎寻常,似乎在祝福一位诚挚的信徒。

       略一转念,克洛德问道:“我的生命有什么样的结局?”

       丹尼尔有些崩溃地大喊道:“你为什么偏偏问这个?不要逼我讲这个故事。我是不会把那些歌唱给你听的。唱给本人听真是太傻了。”

       缓了缓神,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你想看那个歌剧么?”

       两个人就坐在沙发上看《巴黎圣母院》,直到日头西斜。

       “我还没见过这个吉普赛女人。”克洛德指着艾丝梅拉达说道。

       “那就好。”丹尼尔舒了一口气。

       “我同意你说的,她很危险。”

       “……”

       丹尼尔感觉他把一个纯洁的神父推进了无底深渊。

       到录像的最后,神父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听着丹尼尔在影片中发出的癫狂的大笑,随后卡西莫多歇斯底里地大喊自己的名字,他忽然站起身,说了句:“对不起,我感觉不太好。”便冲出门去。

       丹尼尔抱着头,无声地尖叫了一会儿,赶忙追出去。

       克洛德的头脑似乎陷入了某种迷乱的热度。他昏昏沉沉地走到大街上,就顺着道路往下走。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对他说:“你是罪人!你是恶人!”他想象着艾丝梅拉达的美丽,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顺着命运的轨迹产生了邪念。他没有办法否决任何指控,于是跪在了地上。

       丹尼尔追上了他,一会儿试着将他摇醒,一会儿试着将他拉起来,结果两人一同摔倒在地。克洛德的头重重磕了一下,昏了过去。

       丹尼尔深深叹息一声。他得要用七十岁的老腰把克洛德扛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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