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师

背景知识：海马体被部分切除以后人就无法生成新的记忆。

某种意义上的anachronic lov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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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我的妻子和孩子，”远坂时臣依然静静地微笑，声音似有似无地稍沉了一分。他轻轻一叹，将眼神转向桌面，眼神像画片上的蓝雨，不自然地凝滞。

         “可是她们不在。我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把你的笔记本拿来。”金发医生用听不出情感起伏的日文下了指令。

         远坂从对谈的沙发旁站了起来，脚步却有些迟疑。他转过头，向医生询问道：“你知道我的笔记本在哪里么？”

         金发医生望了望他，低下头去，简短地道：“在你卧室。”远坂点头出发。他则掏出一块怀表，开始计时。

         远坂轻车熟路地走进卧室。卧室的窗帘半掩着。书桌就在窗下。书桌……为什么要关注书桌呢？他来卧室是为了做什么？远坂看了看眼前的床，是时候睡觉了么？他在床边坐下，习惯性地解开领结。床前的衣橱上有一处标语，指向床脚叠得整齐的睡袍。

         远坂刚将上衣褪去，屋里却进来一个人。

         他有些惊愕，正巧余光瞥到一条标语：“Ask 吉尔伽美什”，于是抬高声音唤道：“吉尔伽美什——”

         进来的人道：“我就是吉尔伽美什。”

         来人一头浅金的短发，穿着衬衫与西裤。下午的卧室里光影斑驳。他的金发映着暗淡的背景，愈发熠熠生辉。

         他走到远坂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不轻不重地按在远坂肩上，要他向后躺下。远坂顺从了。不知为何，他提不起一丝反抗的意志。他仿佛记得眼前的人，可眼前的人却丝毫不存在于他的记忆里。眼前的人……跨坐在他身上，近到没有距离，开始吻他。

         远坂抑制住心里的惊讶，轻轻回应着。眼前这位金发年轻人的气息似乎很熟悉，让他有些留连。可他有妻子……他记得他的妻子，与他共枕席，与他同样的黑发，床上却找不到她安眠过的痕迹。

         当眼前人终止了这个有几分缠绵意味的吻，远坂终于问出心底的疑惑：“我的妻子呢？”

         年轻的金发男人在他身边躺下，一手轻轻抚上他颈侧。他心头一阵悸动，不由得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人。许是放松下来的缘故，那人的声音柔和而低沉，在他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你的妻子已经死了。”

         远坂趴在床上痛哭失声，然而这种悲伤也仿佛似曾相识。他抬头看到时钟上的时间，下意识地道：“凛该放学回来了吧…”却被人从身后抱住，力道有些绝望。年轻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她今天不回来。”远坂问：“为什么？”“她在卫宫家吃饭。”“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说着他便挣扎着坐起，同时喊他妻子的名字：“葵！葵！”

         “时臣！”年轻人怒不可遏地抓着他的肩膀，“那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的妻子死了！凛不会有事。你就和我一起待在这里……”

 

         暮色四合。老洋房灯火昏黄的饭厅里，年轻人端来两盘西式料理。远坂穿戴得一丝不苟地坐在桌旁，朝他感激而温雅地笑道：“辛苦你了。有空常来我家坐坐吧。下次请一定尝尝葵的手艺……”

         又是这些话。

         吉尔伽美什发现，远坂每次都会说这些话。

         就像每次他让他单独去卧室做些什么，最终远坂都会变而运用卧室最原始的功能——睡觉。他记不得新的指令，只记得在手术前发生的事情，只剩下了基本的常识与曾经受过的严格礼仪教育，却永远失去了生成新记忆的能力。

         于是，作为神经科学领域的博士后，吉尔伽美什将研究所开在了远坂家里。

         但他已失去了与远坂时臣相识的机会。

         

         远坂回过神来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已有些凉了。

         腰腹的位置有痛感在体内隐隐作祟，还有一种极异样的触感……他想起与妻子欢好后的情状，那倾泻而出的……

         爱意吗。他沉沉地闭上眼，眉宇间仿佛有几重心事，其来由却连他自己亦不甚明晰。

         水声在他耳边响起。他蓦地睁开眼。一个金发男人正一丝不挂地在洗手池前，俯身用一块毛巾洗脸。远坂在镜中看到那人的容貌，熟悉得让他一时有些痴了。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他才想到开口。起初，他声音哑得难以发出完整的音节，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挤出这几个字：

         “你是谁？”

         “吉尔伽美什。”那人好像早已预备好了答案，毫无波澜地答道。随后，完全没有征求主人的意思，他跨进了远坂的浴缸。急剧加速的心跳声清楚地回荡在两人形成的狭小空间里。那个人伸出手，抚上远坂的颈侧，低声道：“你和我做爱了。哪怕你不记得，你也能看出来吧。”

         眼前的人宛如一个黑洞，对远坂产生了致命的吸引。他不知道这是积年累月相处下来的结果。他以为自己又坠入了爱河。

         浴室静了下来，随即传出了起起伏伏的叹息，挣扎在极致的痛苦与欢愉的边际，失落在两人心灵之间不可逾越的幽谷。

 

         “时臣。”

         上街么？……

         远坂时臣站在门口，盯着脚上已穿好的皮鞋。吉尔伽美什从屋内走出来，把一个购物袋塞到他手里，对他说：“走吧，去买东西。”

         在车上，两人默默无话。吉尔伽美什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远坂看着面前的标语，“我们去百货公司，然后去接凛出来吃饭”，内心感到一阵宁静的喜悦。

         吃饭的地方人很少，他们选择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面对面坐下。远坂接过了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对面的人说：“点一份乌冬面吧。”他便点了自己最常吃的乌冬面。面上来了。他拿起筷子，又放下，抬起头静静地道：“我好像忘了什么。”对面的人道：“没有什么。吃面吧。”

         “凛”还存在着，存在他生命中的每个角落里。而“葵”不在了。“葵”的痕迹被完全抹去。他会感到疑惑，因为他还记得葵是自己的妻子，始终应当在家里等着自己的。但哪怕他开始翻天覆地地找葵，下一秒他便会忘记自己开始寻找的因由，而转去做其它的事了。

         期待见到女儿的心情，也被一条条谎言满足，使他即使坐在陌生人驾驶的车上也不会警铃大作。而他的亲人们，他却是确确实实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