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师

  悲伤本如海水，不能一饮而尽。

         厅内四壁暗金色的光泽随明亮的乐池渐渐黯去。坐席上方遥遥亮起一点浅色灯光。管风琴声从头顶传来，恍如奏在耳边，荡涤一切地回响在整个音乐厅里。一点点微光落在明家家主脸庞上。明烨城眼中闪着幽光，面容还很年轻，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他好整以暇地靠在座椅背上，似乎沉浸在音乐中。隔着一个座位的人却变了脸色，对身边仪态华贵的小姐耳语了几句，便小心地站起来，告了几声歉，往观众厅外走去。

         一首琴曲长达十多分钟。曲终，灯光也慢慢亮起。指挥走上亮堂的乐池朝各个方向鞠躬致意。音乐大厅金碧辉煌。一众着黑白晚礼服的观众陆续起身离场。明烨城坐在正厅前排，没有用明家的第5号包厢。他挽着明芷，一路上频频点头微笑。明芷亦礼貌地微笑，仪态端庄华贵。

         明芷是明烨城的二妹，亦是如今的明氏集团董事长。明家以实业发家。家主明烨城却已基本不再管家族企业，而在新政府中领一要职，将经营交给了能力不输于他的妹妹。

         在音乐厅门口，明家兄妹停驻了片刻。上海滩的霓虹灯光映得街头过客身影陆离斑驳。明芷微微低头，用余光询问身侧之人。明烨城轻轻摇头。两人便目不斜视地走下上海音乐厅的台阶，乘着深色的轿车没入黑夜里。

         音乐厅后台在散场之初热闹无比，人声夹杂着激动过度的几声乐器之声。沸腾过一阵，晚场乐师们也各自回家，后台渐渐平息下来。灯光接连熄灭。管风琴师还没有走。他坐在明暗交错的两道走廊之间，靠在扶手椅上，一手支着头。他闭着眼睛，眼帘微微地颤。他的侧影气息宁静，仿佛睡着了。

         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刀无声无息地从后方出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琴师闭着眼，神色清冷，缓缓地把手放下。刚放到一半却感到身后气息一紧，枪口已顶在他的太阳穴上。他缓缓地将眼睛睁开。狭长的双眼半开半阖间便已流露出与文气面容不符的狠绝之色。背后的人对着他颈后哼了一声，激得他眼神一凛，也禁不住露出嘲讽之意。

         “我没空陪你胡闹……”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人便把刀枪一转反手握着，发狠用手臂勒住他的脖颈。他一惊，双腿在地上蹬了几下，随后也伸手去扒身后人的肩。身后之人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喊：“谁让你回来的。谁让你回来的！”他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已因缺氧而不住颤抖，猛地一使劲想要将身后人摔过肩去，然而没有成功。嘴上却不服软，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道：“自然……是上级！……你这个……天杀的……上级已经……同意了……我的……”

         身后人忽然放开他。他一时站不稳就要软倒。那人闪到他身前，一手抓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托在他腋下，把他拉了起来。他掩着嘴连连咳喘了几声，抬起眼狠狠地瞪着眼前人，骂道：“你想干什么？”那人毫不示弱地回瞪：“你觉得呢？”“你混账！”“你才混账！”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人，也拔出枪指着对方，厉声道：“明泽，你今天犯什么病！这里可是敌占区！”

         “你还知道是敌占区！你既然敢回到这里，就不要怕明家人找上来！”

         “你脑子有病！……你刚才真想杀了我！……”

         明泽咬着牙一声不吭，将自己的枪收回皮匣，忽然毫无征兆地欺身上前一招缴过琴师手里的枪，低头插在自己腰间，低声道：“到时候还你。换个地方说话。”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说什么？”

         “说什么！”明泽突然气得双眼圆瞪，似要把空气也剜出个洞来，“柳郢你这个混蛋！”说着便扯着他的衣领，扯得他往前踉跄了两步。他自是不甘心地去抓明泽的手。明泽却把他狠狠一推，自己也退后两步，面容暴露在走廊灯光下。那眼中尽是藏不住的悲伤。

         “你带走了我的妹妹。”